韩 山
穷人才会想着一夜暴富。
瞧！西大巷巷尾右拐一百米美四妮理发会所旁的福利彩票售卖点，不足五平米的空间里，挤满了各种衣衫褴褛的穷人。他们有的穿着一身迷彩服，半个库管卷在膝盖之上，露出了长着长长的腿毛的小腿；有的穿着印有“中国移动”的工作装，上面沾满了白石灰留下的斑点；也有的穿着一件红T恤，不过肩膀上跟后背早已磨的发白，像一件很有年头的旧古董……
鄙人高一米六，重一百六，圆脸方耳阔嘴，矮矮的鼻梁下洼着一双单鸡眼。算命的人看了说，绝了！这面相即便算不上世之极品，但在方圆百里之内也可谓罕逢敌手了。走在街上，回头率百分之百。我都服我自己，恨不能回头看自己一眼。有的时候晚上喝上一二两玻璃汾，酩酊大醉，半夜三更起来上厕所，瞟一眼镜子，都能把自己给吓醒。
人靠衣装马靠鞍。尽管我的尊容有着寒碜，但穿上这身衣服，在这个店里，那，美男子。意尔康进口小羊皮厚底软面的黑皮鞋，原价一千零八十八，折后一百八，还送一条价值一百二的纯手工牛皮裤带；简约而不简单，利郎的裤子；海澜之家的衬衫，对，就是广告上什么“男人的衣柜”那个。这衬衫，质量好的没法说，一白如洗。这且不说，关键是配上我这颗铮亮的脑袋，绝对出众的如同八月十五的月亮一般。
我在一所中学里当临聘教师，工资微薄，除了交房租之外就所剩无几了。生活很拮据。至于老婆孩子嘛，我当然愿意给她们买最大的房子，最名贵的车，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可你知道，我至今还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住在什么地方。更别说孩子了。唉，真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眼看就快要数完三根指头了，还得跟“一”搭伙过日子，一个人吃，一个人喝，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输液，一个人当病人，一个人伺候病人，当然，一个人买彩票。够了……我简直受够了！连隔壁走道不稳的吴老二都能拐个哑巴当老婆，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还有，我姓升，但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升老师。这些人太坏，总是故意把一声往二声上拐。一天尽在电线杆上和厕所里贴小广告卖祖传骗方的苟德贵经常打趣我：吆，神老师啊，又没有中啊，看来你也不怎么神嘛！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反唇相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其他人也经常揶揄我，估计是觉得我穿的比他们好，长得比他们帅吧。
言归正传，说到买彩票，我还真他娘的邪了门了！大大小小也买了几千块钱的了，两年了，全部打了水漂，连个泡都没有吐上来。以至于那帮孙子每次都等我先买，凡我买的号，他们一概避开不买，仿佛我是中奖克星一般。有次，张拔毛随机了一组双色球，竟然跟我选的号码只差一个数字。还没等我向他祝贺，他就把票撕了，还扔在地上跺了两脚，吐了口唾沫，大呼晦气，又另随机了一注。我真是欲哭无泪。这怪我？我难道不想中奖？算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省点唾沫，不跟这帮没文化的东西一般计较。那么，今天选点什么号呢？
站在往期号码簿前，我简直看花了眼。这些歪歪扭扭的斜线和竖线，哪里有什么规律可循？为什么好多人能坐在下面，拿根笔算上一中午，废寝忘食，连饭都不吃。不知道他们是真有能耐，还是假把式花架子？反正是说起来言之凿凿，似乎胜券在握。可每次开奖，又都没中。刚开始，我也觉得这是吓唬闹，自己在那点火，烧自己的脑子玩。后来，我才洞悉这里面的文章。其实，坐在那里愚样，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日后中了大奖找个台阶上罢了。说起来的时候，可以大吹大擂地：我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随机撞运气。这样，既可以避免纯运气论，又可以给自己贴光，显得自己有能耐。何乐而不为。为了显得自己不比别人愚蠢，我现在也站在号码薄前面“若有所思”地比比划划，还时不时跟旁边的人交换下意见，相互鄙视几句，这样显得更真实一点。当然，主要是能打发点时间，一个人愚在那里，真是无聊透顶。
看了半天，一堆数字，看得头皮都发麻。索性闭上眼，心里面随便想上几个数字得了。第一个数字，7；第二个数字16；第三个……想好了一注数字后，心想：成，长短就这个了。原本还想着再搁这儿磨唧会，扯会淡，突然间肚子闹起了革命，非得去厕所不可了。
“老板娘，来一注双色球。”我边说边递过去两块钱和一张纸，纸上是我用铅笔写的号码。老板娘是一个懒惰至极的大胖子，她只要一屁股坐下，哼，板凳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白天的太阳。她接过我手里的钱和号码，一边念一边输，输到最后蓝球的时候，突然问我：
“你确定是这个号码？”
“我自己选的，我当然确定。开什么玩笑。”我笑着说。
“那我可打出来了啊！”
“打！”我斩钉截铁地说。
“真打了啊？”她又问。
“打。你今天怎么回事？发烧了啊？这么多废话？不像你啊。”我反问道。
“你才有病，是神经病。”她骂了我一句，右手食指在键盘上轻轻一点，随着机器咯吱咯吱地一阵响，彩票从里面吐出来了。她撕下来，递给了我，说：
“祝您好运！神老师。”
“谢谢，不客气。Thank you very much！说了你也听不懂，最后这一句是免费送给你的。”我说完，拿上彩票扭头就出了店。只听见背后老板娘一阵大骂，至于骂的什么，我倒是没有听清，只听见其他人一阵哄笑。
一通大便后，从厕所出来，感觉贼舒服！就好比斗地主时拿了一副春天牌，一下子就拉完了！等等……这是什么。卫生间的地板上居然有一张绿色的东西，它会不会是钱，会不会是钱？会不会……妈呀！果然是一张五十元大钞！我赶紧用脚踩住，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厕所里除了一个哼着《死了都要爱》的年轻后生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我弯下腰，假装扣鞋，趁没人注意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马上把钱捡起并揣进口袋，一个箭步飞出了厕所，马不停蹄地朝家里狂奔。生怕背后有人喊：喂，等等，那是我的钱，你捡到的是我的钱……我的钱。
回到家，躺在钢丝床上，从兜里掏出了捡到的五十块钱，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这真是破天荒头一次啊！老子以前只输过钱，丢过钱，被人偷过钱，就是没有捡到过钱。难道我真的要时来运转了么？啊哈哈……脚都没有洗，衣服都没有脱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梦见自己买的彩票中奖了，而且中得是一等奖，全国仅此一注。也就是说奖池里面的三个多亿全部归我所有了。我一下子就上了新闻头条，全国各地的报纸争相报道这一天下奇闻：一个在工作上孜孜不倦的临聘教师，执着梦想，百折不挠，对生活永不言弃，终于得到了上天的眷恋，在二零零四年的第一百七十七期的中国福利彩票双色球项目中勇夺一等奖第一名，独揽三点七亿大奖，从而成为我国有彩票以来获奖金额最多的人。他就是申雄大。自此，他的人生人生揭开了新的篇章。
我还梦见，彩票点的老板集结了百十号人护送我去省里领奖，前面交警开道，汽笛声，警报声不绝于耳，后面清一色奥迪，绵延四五公里，比曹操的疑冢都牛掰，我坐在其中一辆，或者不在，总之，让试图绑票我的人空手而归。当然，在这之前，我需要去理个发，美个容什么的。
得知我中奖的消息后，“美四妮”理发会馆的四个姑娘当天晚上就带着家伙来上门给我理发来了，又是洗面又是按摩，那双手啊像水蛇一样在我脸上游来游去的，弄得我浑身直痒痒，理完发后，她们还不走，非得死乞白赖地留在我这过夜，说什么要给我更深层次的服务。我当时就拒绝了。少跟我来这套，钱我照付，你们xxx能滚多远滚多远。平时一副嫌贫爱富的贱样，有次我路过，还往我头上扔瓜子皮。现在，知道我有钱了，蜜蜂闻到花香了，屁颠屁颠地来跟我套近乎来了。最后，我以家里太小，只有一张钢丝床，没法睡下五个人为由，强行把她们撵了出去。
去领奖，当然不能泄露了本人的庐山真面目。于是，我偷偷地去买了个假面具，又做了个整容，整得我都不认识我自己，鉴于我的面部条件，只好整成个方脸版的孙红雷，然后，又在孙红雷的版本上加了点许巍的影子，从侧面看上去，又有点像周润发。好吧，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整的那些“劫富济贫”的好汉们不认识咱就行。特别是不能让隔壁的吴老二知道了，那家伙就指着比我多个媳妇活着，要是知道我有钱了，取了个国内一线模特当老婆，指定当天夜里能抽死在床上。
领上奖后，还没等我出了门。四大银行的行长就把我截住了，都说要给亲自当我的理财顾问。有个人还比喻说，一个推独轮车的，突然开上了法拉利，提速太快，开上街，一准装在电线杆上！这不就是说我是个暴发户么！我很不高兴，可我又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事实。死到没有什么，主要是什么，他非得举例说我死在电线杆下，想一想：自己在临死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电线杆上贴着的小广告——不孕不育，你找谁，西大巷神医苟德贵；不挺不举，你找谁，西大巷神医苟德贵……苟德贵啊，苟德贵！能让疑难杂症都化成灰！——我还不给气疯唠！终于架不住这帮孙子们的软磨硬泡，我把钱全部存到了中国农民工银行，还让行长当时就给我写了个军令状——如果我有生之年，银行倒闭了，得赔偿十倍于我本金和利息的赔偿。
接着，保安公司的人来了，说什么要给我全球最高安全级别的保护，美国总统坐什么车我就坐什么车，又特地挖来了十个中南海保镖，各个身怀绝技，当场给我表演了一个胸口碎大石。看的我口瞪目呆，这杂技我以前可只是在电视上看见过！签了！我工工整整地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申雄大！当我落笔的一刹那，房间里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掌声和口哨声，保安公司的老板说：申老板这三个字啊，是他自己的一小步，可是咱们整个公司的一大步！我们应该谢申老板的信任……说到尽情处，竟失声痛哭出来，连我自己感动的都想哭。
刚把保安公司的人送走，著名主持人朱俊进来了，说是已经给我备下了佳丽十人，供我挑选，看看能不能相上眼，如果相上的话，当时就可以办理结婚，民政部门的同志可都牺牲了节假日在门口侯着呢。盛情难却，既然这样，那我就看看吧！第一个进来的据介绍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水目弯眉，青春秀丽，楚楚动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如果只此一个的话，我当时就拍板定下了，可据说有九个候选，那我就得好好挑选一番了。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别说，还真有审美疲劳这个说法，以前别人说我还不相信，几个美女看下来，大同小异，看的我都想睡觉。终于轮到最后一个了，我想。门开了，从走进来的身材和步伐看，这个怎么有点与众不同，我直了直身子。待她站定后，一个半老徐娘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仔细端详了一下，什么？怡姐？我赶紧招呼朱俊过来，说：
“这个……？风哥知道么？”
他双手圈在我耳朵上，小声地对我说：
“不知道。嫂子说了，你这一定，她那马上办手续。”
“哦，这样也行？”我问。
“行，我们娱乐界的潜规则，大家心里面都明白。”他说。
“哦……”
不过，最后我还是挑选了第一个做老婆。为什么？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然后，就是盛大的婚礼……
“神老师，神老师……醒醒，快醒醒……”
“什么情况，怎么还敢叫我神老师，你没有听见别人都管我叫升老板、升大爷什么的……”迷迷糊糊中，我心里一阵气愤。
“呀！这是谁家的水管漏水了，怎么哪都是水？”房东的一声尖叫瞬间把我从梦里面“呀”回了现实。
“啥？”我一个轱辘从床上翻身而起，只见负责出租屋打扫卫生的张大婶，站在我床边，一脸囧态。
“你家水龙头崩了。”她说。
“what？”我赶紧往厨房跑，果不其然。我赶紧爬到地上，把藏在橱柜下面的总阀门给关了。
“关了。”我说，“谢谢婶啊，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瞅着你门大开着，和着衣服躺在床上，就进来了，叫了半天也没叫醒。”
想了想刚才的梦，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不知道有没有在梦中做出些难堪的行为来。我说“哦，谢谢。”
说话已经第二天下午了。晚九点十五双色球准时开奖，昨天的好梦至今还保留在脑子里。“昨天的梦真好，感觉跟真的一样。难不成，我真的要走大运？”我心里别提有多兴奋了，美滋滋的，直冒火星！九点钟，我准时进了售票点，里面早已挤满了等着开奖的人。我往进一走，人群中自动给我让出了个通道，他们一个个很客气地给我打招呼：“申老师，来了啊？”出于礼貌，我挨着点头致意，感觉气氛怪怪的，“难不成好事真的要来了？”我心想，接着便忐忑不安起来。
“神老师也来了啊。”老板娘用她那肥胖的肺大声喊说，仿佛别人都不知道我来了一样。
我说：“哦。”
“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中了。”
“中，为什么不中？”我笑着回答，周围人也跟着起哄起来，气氛一下子就活了起来。这才是熟悉的味道嘛。我紧张了半天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马上就九点十五了。人们安静了下来，电视屏幕里，主持人开始发出指令，摇奖开始，第一个数字……在这节骨眼上，停电了！店里面顿时乱成了一团糟。老板娘打开手电筒，喊道：“大家，不要动，不要吵！我一会打电话到省福彩中心，给大家查一下开奖结果。”
等了十来分钟后，老板娘说：“大家安静了啊，我开始念开奖结果了。红球第一个数字7，第二个数字16，第三个数字……”我整个人都抽住了，手里的彩票直哆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随着老板娘说篮球是8。妈呀！我快疯了，整个人都傻了，我的号码居然全部中了。周围有的人唉声叹气，有的人骂娘，有的人惋惜……唯有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幸福来的太突然！
“有没有中了的？说说，提前让大家高兴下呗！”老板娘说。苟德贵绕到我身边说：“神老师啊，这次怎么样？”我扭头看了看他，突然大笑起来，跟发了失心疯一样。撂起腿，兔子一般蹦出了屋子。至于后面的“神老师，神老师……”，谁还能听得见，谁又能顾得上听呢。回到家后，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财物，连夜坐火车就奔赴了省城。火车上，我的脚死死地踩在地上，我感觉鞋垫下面的那张彩票甚至比我的命都重要，周围的人仿佛各个都不怀好意……
到了省城，我找了个偏僻点的旅馆住了下来，第二天偷偷地跑到省体彩中心，去打听消息。在门口的布告栏里面，我看到全国共有一等奖七人，其中山西区一人……我心想：看来这一个人就是我了，说真的，心里面还有点小失望。梦里面明明是我独得奖金好不好？既然这样，好吧，领不上三个亿，能领个五百万也不错。这时，有个有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对我说：“你干嘛的？”
“我领奖的啊。”我说。
“几等奖？”
我向周围瞅了瞅，没有别人，我小声地说：
“一等奖。”
“一等奖？那一期的？”
“就最近这一期的呀！”
“哦，就你一个人来了？”
“嗯。”
“前面右拐第三个家，去登记下信息，带身份证了吧？”
“带了。”说完，我就直奔目的地而去。
推门进去之后，我说明了来意，一个女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我。她先接过我的身份证，登记了之后，又让我拿出彩票，说要核对一下彩票的真伪。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彩票，像妇产科医生从刨妇产的孕妇肚子里拿出孩子一般谨慎，随后递给了工作人员。她拿着彩票盯了看了半天，一下子就我扔了出来了，还说了句：
“开什么玩笑？”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了句：“什么意思？”
“你自己做的自己不知道啊？”
“同志，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彩票是假的么？”
“什么假的真的，你买的是上一期的中奖号码。你自己去外面看看吧。”
我听了以后，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跑出去到布告栏里一看，我买的果然是上一期的中奖号码。我觉得头一懵，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只见养父母坐在我床边，家里摆满了鸡蛋、面包和牛奶。他们说，彩票点的老板跟几个人来过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恶作剧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买过彩票。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我怎么选了几个号码，正好是上一期的中奖号码？还有那个梦，怎么会来的那么巧？不过，那以后，我低调了许多，也老实了许多，踏踏实实地工作，再也没有做过一夜暴富的梦了，周围的人也慢慢的对我好了起来。还有人张罗着给我相了亲，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觉得我富有了，不再是穷人了，你们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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